Herzberg Lawson.

我早已无需希望的慰藉

After Apotheosis 颂歌之后

原作:孚希特万格《假尼禄》

近现代au,是一篇从二月磨蹭到现在的摸鱼文(而构思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……)


对于约翰内斯·冯·帕特莫斯而言,从今往后还有多少时日才能从流亡途中回归,已经不可估算。他仰卧在船舱的卧榻上,望着阳光在在上方的舱顶上化作一滩银光闪烁的清水,随着船只的颠簸描绘不同时期的片段——这些片段在生活的长河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辉,却从未完全消逝。


下弦月自单人囚室的窗外投下惨淡的白光,怀着局外人般的怜悯,残缺的独眼凝望这孤苦的囚徒。审判的结果已经决定了:数十名参与者被判处死刑,包括他在内。民众与真相之间竖起谎言的帷幕,让他们谴责的论调偏离矛盾的核心。“蓄谋已久的灾难”,报纸上都是如此称呼这场意外,它源于一次刻意的失误,技术人员收到开闸放水的命令(切不可违抗!),老城浸没在一片浊浪中,而平日车马如云的街道化作湍急的河流。一段高墙上升起了大洪水的歌手,在蓝紫色的薄暮中吟唱不明所以的诗句。将死的黄昏为他的头顶戴上桂冠,月桂镀金的叶片因沾染着血迹和淤泥而斑驳。


审判的结果已经决定了:大洪水的歌手,马克西穆斯·特伦茨,他的副官克诺普斯和他的将军特莱伯恩,都会上绞刑架,约翰内斯天真地想着。几天后结果就真的决定了,却是无可容忍的结果——无辜的人们被判死刑,而特伦茨仿佛有意要戏弄他一般,让他孤身一人处在被告席,而法庭中坐满了水灾的“参与者”,渴切地抬起苍白的、黝黑的或是患着黄疸的面庞,屏息凝神,等待他的回答。


开庭时间定于四月一个明朗的清晨,日光从法院的窗户里照射进来,像是舞台一侧水平排列的聚光灯,将光轮投在约翰内斯的下颌与躯干上,他的双眼仍笼罩着晨雾的阴翳。“现在您告诉我,约翰内斯·冯·帕特莫斯,你们那一伙人为何要放水淹没那座老城呢?”克诺普斯以他那一以贯之的狡黠诘问,语调油滑地掠过约翰内斯的耳际。


“同样的问题我正打算问您,尊敬的克诺普斯先生,”约翰内斯应答,由于对方的质询正中下怀,而显出一种阴沉却骄傲的神色,“我们中间绝不可能有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,这样卑鄙的事,这样只对您所属的‘三头政治’【1】有利的事。”


他还觉得自己的回应不算简明扼要,然而他已经用言语将那条光滑的鳗鱼【2】握在手中了。渴切的目光,自苍白的、黝黑的,或是患着黄疸的眉骨的断崖下方照射着,将他与法庭中的人们相连,这使他决定面对克诺普斯新一轮的责难,做出有力的回应。


“这里需要声明一件事,各位,”克诺普斯很快说道,“在之前对从犯的审讯中,我已经得知有一种确切的思想在驱使他们行动,除去思想之外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,他们在空想中建立理想社会的范本。他们是不会再看得到了,而您也不会。而对您而言,最实际的就是您的儿子,阿历克塞·冯·帕特莫斯,他如今又在何处呢?”


克诺普斯意图将每一句话都刺入约翰内斯起伏的胸膛。约翰内斯竭尽全力将身躯向着他探去,那深陷的、忧悒的杏核眼发出异常闪烁的亮光,恍若灼人的光焰自深渊底处升起。所有的控诉从胸腔中迸发,不是暴风骤雨式的宣泄,而是沉静有力的叙述,饱含着愤怒的理性。他已经把法庭转变为演讲的会场,而人们一齐怒视着克诺普斯,使得这年轻而虚弱的法官忽然感到一阵难堪。克诺普斯面色煞白,薄嘴唇颤动着行将吐出刻毒的言辞。他的面孔愈发清晰地映照在约翰内斯的眼中,从他的面孔上发出警示的讯号,迫使约翰内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。


然后约翰内斯就在牢房里了,其余人按照判处结果被枪决,绝望在他蓬乱黑发的上方,笼罩着一片绝望的阴影。没有人的交谈或者脚步声能够干扰他的思索。开庭之初他还提醒自己只是一个被告,而后面对着克诺普斯毒汁四溅的质问,他突然开始慷慨陈词,扮演预言者的角色——这一度使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舞台上所饰演的悲剧主人翁,通过上帝的启示知晓人的命脉,却什么也无法改变,一心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而他的思索随即卷入启示录般的景象中去,人们像蚂蚁、蜜蜂那般,为了几撮面包屑,或是一块接近于碎屑的蜜,而陷入终生的辛劳,被周遭的众人同化为恶的牺牲品——好人遭腐蚀,遭毁灭,恶人万世长存,自古以来便是如此。【3】


事到如今他已开始怀疑这样的信仰,这样的规律,那陶土基座的圣像就在他眼前,他只需轻轻一推,铜像就会因基座崩溃而倒下。约翰内斯还不急于推倒圣像,因为他似乎成为了古代的先知,听闻九重天外上帝的回应:“万物正在衰老,已经丧失了青春活力。吾决意将其更新。时代的交替就在眼前。”【4】


约翰内斯半信半疑。末日审判的景象从他的左右两侧挤压而来,锯齿般嵌入他的思绪,旋转着制造出一阵彻骨的绞痛。他正处在从一个时代向下一个时代过渡的窄路上,一场新陈代谢式的变革将推动时代前进,而清醒的意志逼迫他强忍痛苦。


“您跟我走吧,约翰内斯·冯·帕特莫斯先生,”一个实实在在的事物阻塞了梦境,他颀长、瘦削,垂着一段铅灰色外衣的下摆,雾气朦胧,为他的前额披上面幕,“时间紧迫,您最好现在就出发。”


“您究竟是谁?若是打算将我带往刑场,或者就地处决我,又何必如此客气?”约翰内斯含着愤懑质问那灰色的人影,“您大概是克诺普斯的某个副手,又一头可憎的鹰犬——不必遮掩,我什么都知道。”


“请您不要误会。我并不是刽子手,我来领您出去,约翰内斯。在我到来之前,我已经为您准备了离开的轮船票,还有途中携带的行李——我的仆从已经替您收拾了衣物和书籍。您将会到安全的地方去。”


约翰内斯为对方的回应感到诧异。他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,等待死亡的传唤与即将到来的审判,现在这个陌生人却要过来帮助他,也不知是否出于善心,兴许这大发慈悲的结果,就是他在某个偏僻的国土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;又或许对方并非常人,而是上帝的使者在人世的某一化身,乞求他能为人类揭示未来的形貌。但无论如何,约翰内斯都无从给予这位陌生人全然的信任。


“不只是我一个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:他们将您残忍地杀害,像在古时的斗兽场上杀害角斗士或者狮子。曾经那么多的敬意,如今那么多人希望您活下去,”陌生人不安地说,“——我无法忍受。”约翰内斯向他走去,试着揭去那层雾的面幕。


“您大可不必用生命和荣誉来诱导我,我正等着上帝传唤呢,”约翰内斯苦笑道,望见薄雾下瘦削的下颌,“您敬佩我,指不定我死后您会加倍地敬佩特伦茨,那个崇拜帝国君主的猴子。倘若上帝让我活下去,他要让我将审判的幻象写下来,并揭示未来的形貌,为了捍卫这样的未来,与妨碍希望的恶作殊死斗争,然而我并不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。”


“我只有一个请求——为我吟诵古老悲剧中的诗句,约翰内斯!这就是最后的纪念,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,才能在柏林和慕尼黑的舞台上,重新听见最富于灵感与生命的声音!”


接上线路的电灯迸出一团白光,劈碎那层薄雾的面幕。陌生人摘下毛呢风帽,骨相分明的年轻面孔显现在约翰内斯眼前,约翰内斯认出他是菲利普,曾经是贵族,后来由于一系列时局上的变故,选择退居于动荡之外,在宅邸的图书室中进行古典时代文明的研究。约翰内斯并未将古代的诗文吟诵,因为语言所编织的审判景象充塞着他的喉管,溶解了古代的语言。他借即兴的诗文,隐晦而曲折地向菲利普倾诉他的痛苦,而后远离祖国,前往东方的国度,开始新的战斗。


船只的颠簸已不复存在,如今约翰内斯已伫立在一片沙砾飞扬的空地上,准确地说,是繁华街道的其中一段。竹筐中的香料散发异香,与纷繁的色彩同等鲜丽;过往行人或身着贝都因人的黄白色长袍,或头戴斑驳花纹的头巾,浅褐色的双唇,因缺水而干涩的声音(同时还有唇上蜡白的裂纹),说出既古奥又直白的语言。约翰内斯几乎不戴头巾,蓬松的黑发散在古铜色面庞的两侧,即便如此他那副面孔还是很显眼,除去血统,忧郁的神情也在他的面孔上画下非同寻常的一笔。


卖水人的驼背上负着镀银水罐,表面擦拭得宛若一面弯曲的明镜,扭曲成拱形的砖石倒映其中。一位缠着头巾的男孩像一阵焦躁的热风似的,从约翰内斯身侧跑过,不知为何,约翰内斯从那一闪而过的棕色圆脸上竟望见了阿历克塞的面容。阿历克塞还要清瘦些,白皙的肌肤和他父亲少年时大抵相似,羽翼般的眉毛下是一双漂亮的杏核眼。他曾为约翰内斯从图书馆里借来古代悲剧的典籍,后来是一些似乎与宗教和戏剧无关的书,不过现在书籍精致的装帧,反而赋予约翰内斯寒怆的斗室一种奇异的观感。在岑寂的夜半时分,他从书架上取下其中一册,抚触边缘泛黄的书页,自油墨印记上试图追寻一缕往日生活的气息——在干热风劲吹而过的白日里(这里的风就像沙漠中断流的河床,不掺杂任何水分),他接受某种启示,试着从古老的戏剧的废墟中挖掘未来的真理。而在此过程中,那乞灵于圣徒的渴望正动摇着,另一种新的渴望正等待时机将其摧毁。


棕色皮肤的男孩一把扯下头巾,来回晃着黑色鬈发的头。这个小伙子似乎被某种暴行激怒了,野兽般冲入厮打的人群中。约翰内斯上前用几句生涩的当地方言劝解他,回应他的只是男孩声嘶力竭的反诘:“如果是您是我的话,还能对这种事一点都不管?”


约翰内斯感觉躯体内血液的流动加快了。同样的义愤,他曾在那个人身上看到,也曾看着他因这种义愤而被推向生命的末路。那个人正是他的儿子阿历克塞,初长成的少年,年轻、羞怯却意志坚强,他举起拳头向暴徒打去,却与书本一同遭到践踏,鲜血像啤酒那样流淌在涂污的纸张上。


那帮无耻之徒在他的儿子和他的藏书上施加非人的暴行,而约翰内斯被两个士兵束缚双臂,因此除了发出一声痛苦而骇人的呼喊外,再无任何反抗的表示——克诺普斯的言语短匕一般尖利,鳗鱼一般油滑:“您的儿子,阿历克塞·冯·帕特莫斯,他如今又在何处呢?”每一次约翰内斯从悲苦的噩梦中猝然醒来,克诺普斯那尖酸刻薄的声音,那嬉笑嘲弄的神情,总会再一次闪现在他身旁。阿历克塞回来了……他用力推开那个奴性十足的法官,朝着他的父亲跑来,张开纤瘦的双臂拥抱约翰内斯——在众多地狱般的图景中,这是唯一使流亡者感到幸福的景象,他身在其中经历着,宛若德墨忒尔迎接从冥河流经之地归来的珀耳塞福涅,冰封的心灵的土壤,生活的希望默然地生根发芽。他不禁打了个寒颤,这使他意识到他拥抱的仅仅是一团干冷的空气。


约翰内斯曾经祈祷,深信上帝能够给他些许启示与指引,好让人类从愚昧中解脱,进而走向理性。万物正在衰竭,如今已经到了垂死的境地,而上帝向他承诺的更新却始终不曾到来。人们时常嘲笑他的迂腐,劝他不必执着于从上帝身上取得希望,毕竟上帝已经死去。“你所信仰的上帝是什么样的呢?”阿历克塞曾不止一次询问过他。


从某一方面而言,约翰内斯对于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,不过并不确切,像是一尊铜像的虚影在薄雾中闪烁……隔着一层疑虑与动摇的薄雾。他开始怀疑上帝,并意图摧毁陶土的基座——这不再止步于思想,而已成为针对目标展开的确切行动——那些颂扬古老悲剧和宗教的书卷中间,总是混着一些其余的书籍(在他的故乡,这类书籍通常是干柴的临时替代品,在某些场合甚至完全取代了干柴),为这些遗落在黑暗中的书页投来一线破晓的光辉。他正是在这些禁书中无意中搜寻到无数悲剧主角所追求的答案,而他们则为这个答案靡费人生,因此他确信这些真理应当刻在死者的骨骼上,沾染血泪的骨骼,隐隐地显出燃烧的痕迹。


“在东方可曾过的舒心,演员先生?”陷入深思的约翰内斯并未留意路人的问候。这位身披长袍的路人不是陌生人,正是前议员瓦罗——约翰内斯记得自己在柏林演出时曾与他见过一面,此人谢顶、肥胖,现在大概由于风沙打磨,开始变得消瘦了,而且学着苦修僧的样子,变得不修边幅起来。


瓦罗说,他要准备长期的流亡生活,为的是取得精神的安宁。不过约翰内斯却更相信,这个一手扶植了三个傀儡的野心家,利用费解的逃亡和阴晦曲折的言语,是为了与三头恶犬的滔天罪恶撇清关系。将来总有一天他会审判特伦茨,却不见得能在被告席上看到瓦罗。


也就是在柏林期间,约翰内斯在后台碰见了特伦茨。特伦茨指出他朗诵中出现的差错,即平淡的语气削弱了表现力,同时又向这位大演员示范,他通过抨击权威而成为权威,借力于此他无往不利。而他也仰仗着戏剧的天才,乘着蝙蝠的双翼【5】将人民引诱至黑夜,甚至让约翰内斯也饱尝痛苦。瓦罗越是利用东方式的委婉缓和彼此之间的氛围,约翰内斯就越是感到一阵来路不明的厌恶。最后他带着阴沉而傲慢的神色向瓦罗作别,向着城郊的方向漫行而去。


沙砾擦过约翰内斯的面庞,强迫他重新想起自己仍是个流亡者,这使他骄傲的神色总蒙着一层灰影。天空染上奇异的灰紫色,却并非指向天国,而预示着大难临头。罗马焚烧的灰烬像雪一般落在他的肩头,暴君将阿帕米亚以决堤的潮水淹没,以迷惑人的诗句为压迫辩护;叙利亚的总督恪守斯多葛主义的教条,保持克制,对蔓延的压抑无动于衷。【6】


日光之下并无新事。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:这是新的。哪知,在我们以前的世代,早已有了,【7】约翰内斯不禁感叹道,一幕幕古典戏剧在剧院的废墟上演,而现在的时事只是千年之后的投射——也许只是表面如此,实际上却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严峻,他必须在对所谓"公正"的叫嚣之下战斗。现在,他感到举步维艰,却丝毫未折损胜利的信心。


他回到住所已是半夜,点燃桌头的油灯,借着闪烁的火光瞥见角落里那张惨白的圆脸,汗水打湿的金红色发丝黏在额头。约翰内斯先是一怔,定了定神,看清那人正是特伦茨,那个模仿帝国君主的猴子,正在恐惧中饱受煎熬。他斟酌着自己的步伐,似乎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,他的身形算不得高大,特伦茨却认定那是一个巨人,一个将要吞食自己的巨人。


特伦茨,特伦茨!你究竟用那伪造的罗马,更准确地说,伪造的柏林,骗了多少人!你借暴虐的士兵之手杀害我的阿历克塞,又将那份薄弱而强韧的希望撕碎,踩在脚下,因此你不仅是我的仇敌,更是一切进步力量的仇敌……复仇的欢乐冲上约翰内斯的头脑,只要他能够触及那肥厚的颈项,再用些力气,他就能扼杀邪恶。不,他还不想让这欢乐过早逝去。


特伦茨早已魂飞魄散。那双手快要攫住他了,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和气力挣脱。喉管里那个已经和血痰揉成一团的声音开始说话了:"我就是市民特伦茨。"干枯,虚弱,凄楚得让他的敌人都感到惊奇:他不过是一堆孱弱的肉,包裹在军服里,没有实质的骨骼支撑。约翰内斯深知像屠夫一样处置这块肉并不是什么壮举,反而违背他所受的教诲,折损他那预言者般的荣光。


即使他就地处决特伦茨,他所渴求的正义,人民所享有的公正,就能够真正到来吗?这就像他开枪打猎,无论是射中一只山鹰,还是一只秃雀,对于整个山林的秩序都产生不了决定性的作用。多年来的流亡经历教会他不少事,这比起他在和平时代里受到的教诲还要多。地面上的世界里从未存在人间天国,人们称他们却还像称呼千年前的基督徒那般,在他们就义前,握住那即将冰冷的手,因其上笼罩着即将成圣的光轮……人们已经忘记这光轮上沾染着脏污——压迫者在表面涂抹鲜血,装饰王冠,而这是对牺牲者受难的羞辱。


约翰内斯背对特伦茨倚靠在门边。油灯的火光逐渐微弱,他只是深沉而仁厚地笑着。


塔西陀于《编年史》中记载,尼禄死后,陆续三次有人冒充他。后世的一切压迫者都是尼禄的仿品。我们的时代相较于古罗马,竟从未改善过分毫!同样流亡海外的好友曾来信哀叹,而约翰内斯表面上支持这样的论调,心中却相信人能够从恶的王国迈向善的王国,即使恶的王国是不得不经过的。人类迈过无数年来罪孽和治罪所累积的堤岸,不仅证明了上帝并不能将他们从苦厄中拯救,同时也在彼此间艰难的扶持中得到救赎。


在颂歌中神化宗教的奇迹,更接近于为宗教的无能为力开脱。上帝自己也并未认识到与之对立的黑暗面,不愿相信光照在黑暗里,黑暗却不接受光。【8】同时上帝正在剥夺世人的一切,可又不是人人都是约伯!


约翰内斯有时不得不承认,如果他要完成这启示录的最后的,也是最宏大的篇章,他就要亲眼见证特伦茨的死,看着他烧作漆黑的躯体挂在梁木上,像一块残缺的长条木炭,饱受来往行人的唾弃,因为他的死也是巨大激情的一部分。可现在连审判都未曾落在特伦茨的头顶。透过这种启示,约翰内斯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实在形貌——他正是一位“第五重封印时代”的人,地下世人的哀嚎已让他不忍耳闻。【9】他曾不止一次地,在囚室中,在航船上,在流亡途中的居所里,向着垂垂老矣的上帝质问——然而他又质问自己:”你仍然笃信这一切吗?“


特伦茨在拂晓时分消失了,约翰内斯从倚靠的门框处离开,浮尘缠绕在他身侧。在这漫长却又短暂的几年里,审判、流离,乃至不久以后的返归,都将成为这巨大激情中的组成部分。人民会命令特伦茨离开人世,教堂的穹顶,官邸的廊柱在众人愤怒的呼喊中倒塌,他们胸中对未来的信仰却愈发强烈。他们无需上帝指引,越过恶的王国,将灾祸与泪水消除——因宗教颂诗已告终结。


注释:

【1】约翰内斯对特伦茨、克诺普斯与特莱伯恩三人组成的当局的比喻,即“看守地狱的三头恶犬”

【2】德语谚语,so glatt wie ein Aal(滑得像条鳗鱼),形容人油滑

【3】 原句出自第二幕(顶峰)中的第二十章 约翰内斯启示录:“那些蜜蜂或者蚂蚁辛勤劳作,拖来了各式各样的东西,一小块残屑或者从花粉中采来的蜜”,“只不过是好人遭腐蚀、遭毁灭。坏人却与世永存。”

【4】出处同上,原句为:上帝对他说,”万物正在衰老,已经丧失了青春活力。吾决意将其更新。时代的交替就在眼前。”

【5】出自第三幕(下坡)中的第十五章 骑坐蝙蝠的神,特伦茨命人在斯基尔托斯河畔,雕刻一尊他骑着蝙蝠的雕像

【6】《假尼禄》一书的时代背景为提图斯统治时期,特伦茨冒充的尼禄放水淹没阿帕米亚城,而当时的叙利亚总督赛伊翁对于特伦茨的所作所为,一直按兵不动,直至被撤职,由鲁夫·阿蒂尔接替他的职位(而特伦茨也死于此时)

【7】出自《旧约全书·传道书》第一章

【8】出自《圣经·新约·约翰福音》第一章

【9】即《圣经·新约·启示录》中“七印封严的书卷”:约翰见天上宝座的右手有七印封严的书卷,而只有羔羊才有资格开启,当羔羊揭开第五重封印时,祭坛下被杀害的人的灵魂向上帝呼喊:“圣洁真实的主啊,你不审判住在地上的人给我们伸流血的冤,要等到几时呢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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